女人是被半夜趁着深重的露水被抬进沈家的,从西院的侧门。轿夫停下之后,她被阿苦搀着出了轿子,站在门内听着风声,一点点的怅然,闻见井旁腐蚀的水锈淡淡腥味,终于忍不住,呕得站不直身子来。
宅子很静,一丝光亮也没有,就着月光,她蹲在井完擦了擦汗渍,站起来,又是一阵目眩。
“四小姐,不如坐下来歇歇?”阿苦有些心疼她。
被唤做四小姐的女人定了定神,说,“阿苦,记好了,下回不要叫我四小姐了,不如——”她顿了顿,暗沉里阿苦看不见她的眼睛,只听见她说,“不如就唤我亦玉吧。”
亦玉是她的乳名,母亲那一声声轻柔的玉儿仿若还在耳边。她离家万里,从南到北,心底不禁悲怆。
“四小姐,早些去歇吧。”阿苦是知道她的苦楚的,只是放在心底为她绵绵地疼,却不知如何安慰。以她的年纪,做亦玉的母亲也是够了。“这地儿不比南方,虽说夏未过去,可是夜里还是凉得很的,早些回去歇吧,不为自己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吧。”
亦玉明白自己踏过这扇门,从此便是滑入另一个世界。
秋天很快就到了。沈伯钊让人修缮了怀远斋,那里素净,她便搬了过去,带着阿苦。也许日子比设想要稍稍好消遣一些了,她养了好些菊花,长得很好。给家中写了信,心里的话结成了团,可是一提笔,便觉笔尖沉重,最后只是报了平安,说自己一切安好,沈伯钊待她温煦,没有受到半点委屈。
秋天一过,亦玉才想到自己是已经满二十二了。她心底惦记太多,想过丢了罢了罢了。可是成夜成夜地睡不着觉,睁着眼睛,脑子再没有比睡不着时更清醒了。她看见船舱的墙面还是南方湿潮的泛黄颜色,细闻之下,有淡淡霉味。她躺在板床上,那时候的心底很踏实。
她初遇到他那天,剑拔弩张的。一伙人从船上抛了锚,匪似的拿着器物密密圈住了他们的方向。父亲押着一大批货物,正要装载货物乘船从水路上出发返回,却不想遇见这一帮不速之客。
空气里是河水清凌凌的香味儿。那条河,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想努力去想起来,徒劳。亦玉只记得那天的月光很亮,她躲在三叔的身后,问,“三叔,我们能不能安然回家去?”三叔坚定地说,“孩子,能!”
父亲走在前面,在甲板上与那帮人交涉去了,无非是想要钱,给便是。父亲是跑惯了的生意人,明白个中取舍,只求全船的人能够平安回家。为首的男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