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很小的时候,透过船窗,只是能看见流淌的河水,风平浪静的日子屈指可数,大部分的时候,他总是在摇晃里凝神听着沉沉的风声,只有孤单作伴。他们的那条船,船上有近二十人,以船为家,上了岸,就失了方向。他很喜欢那些说着天南地北的男人们,他们给了他关于这个世界的最初想象。船舱里码着许多货物,他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茶的味道,躲在里面,等着母亲来寻他。他闻着泛着苦味的茶香,枕着舱外的水声,一路摇晃,从这个岸口漂向另一个。
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他睡在茶香里,闻见船上浓浓的烟火味。他走出去,看见甲板上已然一片烽火。父亲捂住他的嘴巴,把他递给大个叔,递给他一袋子沉沉的东西,嘱咐他,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也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他被大个叔用绳子拴着腰,从船上一直放到水里,水很凉,他恍惚看见绳子的另一头系着大个子。他用他的重量牵扯住自己的。
船体一声爆裂的声音,他闭着眼睛,一头埋入了水里,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江水,冰凉腥甜。他看见水底被扔下许多船木渣子,先狠狠向下,再一股脑儿浮上去。他记得自己当时穿着一件墨蓝的厚夹袄,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墨蓝被血水浸得泛出深深的紫,腥味越来越大,他似乎才明白发生什么。他拽着那只父亲给他的布袋子爬上岸,远远看见被江风吹散了的船壳子,漂在废墟之中。他奋力从岸上跳下去,一遍一遍地呼喊父亲,母亲,大个子,苏伯没有一丝声音,他第一次体味到绝望的滋味。他解开那只被血水泡的看不清颜色的袋子,里面是一颗一颗剔透的翡翠玉石。又一阵江风袭来,他湿淋淋地站在风里,冷得牙齿打颤,他狠狠咬住唇,从此他开始了一个人流亡。
从扭曲的水到大石板路,路的尽头弥漫着青色的雾气,砖墙瓦屋,瓦一片片的被安然放在屋上,就是一只猫散漫走过,也会格格作响。最后是圆洞的高大石桥。
桥洞里常常露宿着可怜的流浪人,清晨,那些跟着男人流浪至此的少年们总是会站在桥头张望着那只膛里燃着红光的大炭炉,烧饼铺的伙计在手心里沾一些凉水,将软绵绵的碱面块贴在黑漆漆的炉壁上。
炉膛里的火星往外翻飞的时候,少年们嘴里的雾气也一同上升了,然后更冷了一些。他们看起来已经完全分辨不清皮肤的颜色了,冬天冷得几乎让他们绝望,他们的唇色在雾气里显得颓靡,那是一种让人困惑的颜色,分不清究竟是黑,是紫,又或是红。少年们年龄不一,他们之中有的是孤儿,有的是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