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逃荒至此的孩子,有的在半路丢了兄弟姐妹他们的共同点在这个奇冷的冬天的早晨被显现了出来,那就是烧饼铺新伙计不小心烤糊的黑烧饼。味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温度。他们需要超过体温之外的多余温度。常常会有争抢。长期的流浪让他们学会一些足以影响一生的生存材料,怯弱的人只能躲在桥洞里咬自己指尖的皮肉。然而聪明的孩子已经明白了,想要统一所有人的心,必须从暴力和镇压开始。
那是记忆里最初的一场战争,异常野蛮而暴戾,缺乏秩序。然而有的人却因此而改变了生命的轨迹。
那座桥就叫浮桥。
他站在桥面上,冬日清冷的薄阳还没有从水面上升起,远方有船的呜咽声。他心底想着冬天是应该穿着暖和的棉袄,睡在被子里看着阳光慢慢爬上窗子,然后有两块热腾腾的烧饼,一碗热汤。多么卑微的念想,可他竟都不敢奢望,他只是觉得必须要好好地让自己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而已。他咬着黑漆漆的烧饼,除了苦,还是苦,热辣辣的眼眶,他胡乱地用沾满污垢的手背站在风里抹了一把眼睛,强忍住酸痛。
桥下流淌着的是一道被天空染蓝的河水,站在桥上,除了看见井然的街市,剩下的便是寂寥的山川河流。而脚下的浮桥,恍如一座孤岛。脱离了山脉,像一艘沉船,除了人之外就是荒芜一片,像一座荒岛。
冬天快离开的时候,已经不再有人敢欺负他了。确切地说,他赢得了桥洞下的战争。春天来得很迟,河水泛起了青色,雨丝很细,落入其中,没有一点声音。他站在雨里,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和母亲站在甲板上,看着落雨,问母亲这些雨会飘到哪儿去。母亲说,这些雨会流入每条河流,然后统统被大海带走,就像时间会带走所有一样。他懵懵懂懂地想一定要去看看海。
这场雨下了月余,又湿又冷。他照例每天站在桥上看雨落入河流里,直到有一天,头顶有一把伞。他至今都记得那把伞的纹理,伞下有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只是问他,你不冷么?他怔了许久,局促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心中尽是无法言说的感觉,他恨自己为什么穿着烂袖口的脏衣裳,恨自己脚上的湿嗒嗒的鞋,恨自己捏着黑烧饼的手。
那年的少年,面色黄黑,唇角干枯,唯有两道乌黑的眉下的目光炯然。他急着归还那一把她留下的油纸伞。少年从三月后就整日站在桥尾,张望了一天又一天,看日出日落,人来人往。直到桥下的河水流动缓慢了,渐渐结了厚实的冰,他站在桥上,第一次尝到了惦记一个人的滋味儿